SweetyPengy

一个很丧的美少女。

【萨鹅】谵梦人(下)

烟要少食,酒要少饮,道理人人都懂。
Victor不知他有这么重的瘾,他常在夜半转醒,搬开男人搭在他腰上的胳膊,躲到阳台抽一支,蓝火明灭不定,淡白的烟气漫进月里,往往要等吸到最后才想起没捏爆珠。烟头掐灭了丢进花盆,再冲个澡,把烟味洗掉,往男人怀里一钻,阖上眼睛又是一夜好梦。梦里他也随白烟挥散,烟渣和骨灰混为一谈。
Victor提出分手时,Oswald抱着一瓶尊尼获加黑方,五个指头抓着瓶颈,五个指头托着瓶底。这人好莽,Oswald在心里责备,这种惊天骇地的话应该等他放下酒再讲。他费了十足的力气,才劝住自己不要把酒瓶掼到对方头上。
为什么。他问。
Victor抓了抓头发,又挠了挠脸。
“你总是忘关空调,回来时家里像冰窟一样。”
还有呢?”
“你睡前躺在床上玩手机,晃得我睡不着。”
还有呢?
“你做菜太咸了。”
还有。Oswald还在坚持问下去。
Victor呼出一口气。
“……我烦了。Cobblepot,没人忍得了你。”
Oswald这时才觉得眼眶泛酸,把酒瓶放到架子上,顺势就蹲了下去。他知道自己脾气顶臭,嘴贱心狠,Fish千叮咛万嘱咐,要他套牢这位天价小开,开始时他还记得把姿态放低,但Victor对他那么好,城南的金枪鱼西多士,这人早起一个钟头去给他买。他得意忘形,连Butch都看不下去,劝他别做暴君,他只觉得自己拿捏住了Victor的七寸,谁都奈他不得。
现在他才知晓Victor不是蟒蛇,是蚯蚓,七寸又如何,断掉那截筋骨,他照样自在逍遥。
我得走。他想。我得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。
他噌地站起来,右腿偏偏不听使唤地抽了筋,原地跺了几脚也没见好转。Victor看出了他脸色的变化,手指动了动,还是忍着没来扶。
他一瘸一拐挪到门口,Victor在后面慢腾腾地讲,“你的东西我明天邮给Butch。”
他说,“我怎么就要去找他,一堆帅哥靓仔等我分手等得望眼欲穿,不一定今晚在哪家住。”
Victor冷着脸说,“哦。”
在他关门之前,Victor又讲,“若有别人问起,别说是我甩的你。”

分都分了,还怕落个花花公子的罪名。
有钱人真不要脸。

Oswald坐在Butch小破车的后座,朝玻璃呼出一口气,涂涂画画,刚写了个Vic又把它抹掉。霓虹招牌隔着半条街映得他指尖发烫,赤橙黄绿蓝靛紫,一样撵着一样,最后只落得黑洞洞。光是抓不住的,再靓丽也徒劳。他胸口极疼,一半觉得冤屈,一半又骂自己活该。最不争气,边边角角的小心事里,他还在暗自痴迷分手时男人微微颤抖的下巴颌。帅哥就是这样,连绝情断爱的样子都好迷人。
他有时会收拢食指和拇指,捻住帅哥下巴上的那一小块软肉来回晃,再顺着那道凌冽干脆的下颚线一路摸到耳根。耳根下藏了一道疤。帅哥拍开他的手,不轻不重地说一句,弟弟,别闹。
“Butch。我好难过,好脆弱。”他说。
Butch说,嗯。
“我感觉没人会爱我了。”他接着说。
Butch说,嗯。
“Butch……”他说,“我能去看看我妈吗?”
Butch说,不行。Fish要我接你去她办公室。
这回轮到他闷闷地讲,噢。
Butch回过头,小孩正往车外看,几缕顺滑到近乎油腻的头发掉在鼻梁上。霓虹彩灯尚未来得及进他眼里,先被一层雾蒙蒙的泪花泡成零散星光。

Fish也替他惋惜,绕着他走了几个来回,转身就给了他一巴掌,打得他一哆嗦,还打出了两行蓄谋已久的清泪。
“完蛋玩意儿。”Fish说。
Fish向来如此。干得好是乖崽崽娇囡囡,搞砸了就是小鳖犊子。他不敢吱声,默默地把甜滋滋的血水往肚里咽。
Fish掐他没剩几两的脸颊肉,亲亲昵昵的样子。“Ozzie,你父母出车祸那年,你才十五岁,对不对。”
他急着表忠心。“对的,我妈在医院躺了五年,您出了五年的医药费,我都记得。”
她指甲盖上的一排水钻快要嵌进他的肉里。“阿姨知道你乖。阿姨也是盼着你好。”她又叹口长气。“我的话你是记在脑子里,还是记在心里啊?”
Fish拥有一间酒吧,他作为她的二把手,顶多也就是个酒吧经理。
但如果她拥有一座帝国呢。
老Falcone没几天活头了。本来她一切都已打点妥当,谁想到半路杀出个大少爷,吊儿郎当地接过了太子印,踏着她铺好的路青云直上。Fish表面笑盈盈,偶尔见到自家小弟搂着少爷的胳膊瞎闹还会揶揄两句,背地里早就气得吐血,恨不能Oswald舌头上带毒,亲到哪里,哪里就溃烂生疮。
这不是她第一次试图铲除这个障碍,少爷还在国外时她就约过跨国谋杀服务,结果就因为准备不周,信息不全,只死了个保镖,小少爷安然无恙,反而提高了警备水平。
他必须死。Fish对Oswald说。不止一次。
我在等时机,您上次的失误不能再犯第二次。Oswald次次都这样讲。
Fish也跟着郑重地点头。对的,要等。
等来等去,最后等到了分手。
分手是难过,总好过丧偶。Oswald挑了个不好笑的老笑话劝自己,他抬头看一眼Fish的脸色,暗自叫苦。丧偶不至于,今日可能丧命。
“我会让他和你复合的。”Fish咬着牙讲。
他想说不可能,Victor这人倔如活驴,从心所欲,没人能拧得过驴。他看Fish言之凿凿,快要出口的说辞又咽了回去。
管她呢,让她去自讨没趣吧,反正丢的又不是我的脸。
他这样想着,也就顺从地点了点头。
Fish朝Butch招了招手,大个子沉默地走过来,从背后把他箍住。
他没来得及问原因,Fish已经抄起了旁边的折叠椅。
“忍一下。”她说。

不大牢靠的回忆也是梦境的一种。Victor与他擦肩而过,陡然地抓住他的手。他有一点小脾气想发,又在对上男友的帅脸时烟消云散。
“快下雨了,你看窗外。”Victor讲。
几只鸟雀被大风刮得七零八落,依然拱着脊梁逆风飞,一团灰突突的杂毛支棱得像是身经百战的羽毛球。
“我一直好想做鸟,没牵没挂的。”他愣愣地看着天,说话也没什么逻辑。“《骑鹅旅行记》我看了七八遍。尼尔斯从小精灵变回人时我哭得好伤心。”
Victor说,“你像鸟吗?我觉得你像肉墩墩的呆头鹅。”
Oswald白他一眼。“就你像鸟,你爹打个金笼子给你关起来,天天拉出来显摆,翅膀纯属摆设,鸡都比你飞得高。”
Victor没话讲了,他一没话讲,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显得似是而非,锋利的五官边缘晕染成画,连带着整个人都透出疏远。
Oswald想说,你飞的时候可不可以背上我。话到嘴边,对上那双态度不明的黑眸,又觉得是自讨没趣。
回忆是可以美化的,移情到梦境里,也能被潜意识牵着走。他们的对话本该终结于此,乏善可陈也无差无错。梦里他们好好地互道了再见,假装屋外的暴雨没有磅礴而至,假装Victor没有恰好侧过身子看雨,突然冲过来抱他的Oswald也没有碰巧撞上他坚实的肩膀,假装Oswald没被撞出鼻血,Victor捧着他的脸让他向后仰头时,没有一边嘲笑一边落下亲吻。男人的睫毛触碰到他的眼周挤出的褶,像在挠痒,一万只蚂蚁沿着血管攀爬,他的心脏成了爆浆熔岩小蛋糕,被炽热的洪流冲得四分五裂,每一小块都裹着糖浆。
鼻血和雨水中发酵出的新鲜泥土,他只闻得到这两种味道。一点都不浪漫,只能让人雨夜埋尸案。
如果这些假装都是真的,他也就不会说出那句令人难堪的我好爱你。

投石入海,肉包子打狗,西西弗斯的无尽磨难。
挑选一个喜欢的譬喻,来形容那句突兀的告白之后的尴尬场面。
Victor面沉如海,一言不发。
没有得到回应。这个回应将他浇成死火。

回应不是完全没有,只是有个缓冲期。过分滞后的回应,像是磨钝的刀子,连带来的疼都不够干脆利落,非要拖延上好几个回合才能把血放干。
第二天,Victor对他说,我们分手。
第三天,Victor冲着他腿上的石膏拧起眉头。“你是故意的。Oswald,你就这么不想离开我。你觉得靠这个能赖多久?”他说。
“伤筋动骨一百天呢。”他低声喃喃,没什么底气。
Fish给的理由是他失魂落魄一脚踩空,从楼梯上滚了下去。有点好笑,连他自己都不太信。他抱了三成希望,大概Victor根本不会来,来了也可能只抱一束公司报销的康乃馨,代表他爸祝基层员工早日康复。
他悲观至此,所以面对Victor气势汹汹的指责,他也喜出望外,当做探病礼物全盘收下。显而易见,Victor情绪极差,他往床头一站,一身深色做旧牛仔服,背上拿金线绣了头龇牙咧嘴的老虎,好帅又好凶,颇具神来杀神佛来杀佛的浮夸架势,吓得隔壁病床的老太太连按好几下呼叫铃。
护士来时他已经把外套脱了,里面穿的短袖衫还是上次陪死缠烂打的Oswald去迪士尼乐园时买的,胸口印了沮丧的驴和抱蜜罐的熊,再看得仔细些,前襟还沾着咖啡色的渍,Oswald的冰淇淋与它发生过剐蹭事故。卡通白T让Victor攻击性锐减,配上那十只正在剥柑橘的修长手指,怎么看都是标致好男人。Oswald盯着对方袖筒下露出的两截小臂,肌肉不是太夸张,绷紧时让人想到拉满的弓弦。
Victor向护士问了他的伤情,确认他不是在冒充病号后才塞了一瓣橘肉进他嘴里,他下了狠劲想咬前男友的手指,结果晚了一步,澄黄的汁水呲到了自己鼻尖上。
好酸。他想。
“你干啥。”Victor给他揩掉,用了点蛮力,他鼻头泛出樱桃色。
“弟弟,你想给我咬出个结婚戒指啊?”
Victor总是这样,轻描淡写,不着四六。
Oswald狠狠瞪他,心里又悄悄地泄了气。玩笑越是毫无顾忌,越可知无一寸真心。
“我连早饭都没吃。”Oswald说。
Victor无动于衷。“噢,这不有橘子吗。”他说。
“酸。而且橘子也不是你买的。”Oswald扯扯他的衣服角,尽量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。“你带我偷渡出去啦,我想吃汉堡。”
“我去买给你。”
“我没想好口味,你带我过去。”
Oswald用下巴蹭蹭年轻男人的手背,像只娇懒的家养宠物。他最近被喂胖了,下巴不再尖得骇人,圆嘟嘟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。
“我妈就在这家医院。”他说,“如果时间充裕的话,我带你去见她。”
二十岁的年轻人最擅长虚张声势,Oswald提出的不是奖励,而是毫无筹码的请求,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。他的眼眶里含着颗剔透易碎的绿葡萄,正在惴惴不安地从左到右来回滚动,仿佛只要Victor说出一个不字,他就要用流出的甜美葡萄汁把对方呛死。
好。Victor说。
但是看完你妈之后,你别再缠着我。

小Falcone似乎无所不能。Oswald站在妈妈的病房外面,手都握住门把了,还恍恍惚惚犹在梦中。
他看一眼Victor,慢吞吞地讲,“Fish管我很严,如果不是你帮忙,我妈的病房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。只有我够听话,她才会隔上三五个月让我见一次我妈。但我最近不够听话。”
Victor头也不抬,盯着自己的AJ鞋尖,仿佛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什么外星事物。“护士我都打点好了,你放心,没人会发现你离开了你的病房。”
他难得的怯场情绪没被Oswald发现,对方攥着他的袖子,兴冲冲地把他拖进了狭小的病房。
“妈。”Oswald对床上的老妇人喊。老太太正边织毛衣边打瞌睡,Oswald突如其来的一嗓子,把老太太手边的毛线球都给吓掉了,咕噜咕噜滚出去好远。
“阿姨。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喊,同时屈起一双大长腿,半蹲着满地找毛球。
刚开始老太太精神尚好,问了他的名字后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询问Oswald的近况。他垂下眼帘拨弄毛线,听Oswald漫天胡扯,没憋住笑出声后收获了一个警告意味的白眼。他也端坐起来,正正经经地帮腔。“阿姨,Oswald每天吃得饱睡得好,做梦时的磨牙声也够响亮,你不用担心他。”
Oswald面上不动声色,没打上石膏的那条腿悄悄往他那边挪,把他白球鞋的鞋面踩凹了。
没说上几句话,老太太又糊涂了,拉着他的手一口一个宝贝儿子,真正的儿子反而一句话都插不上,只能在旁边干瞪眼。儿子你要多吃饭,儿子你工作累不累,儿子你什么时候结婚啊,我儿子那么帅一定有好多小姑娘追,妈妈等着给你的小孩起名呢。说完母子俩都殷殷地看着他,只不过Oswald的目光里又带了些明晃晃的恼怒。
Victor觉得自己半张着嘴的样子非常蠢,像是某种被人拎在手上的淡水鱼,充沛的氧气反而逼他喘不上气。他和Oswald的母亲对视,老太太眼睛里生了翳肉,看人时要乜斜着看,许久之后,他才说,我知道了,妈。

马路上没多少人,清晨开始下的小雨,直到现在才有了点停的迹象。偶尔有汽车擦过他们身边,碾上水坑,溅出几个泥点落在裤腿上,让人想起爬虫义无反顾的坠亡姿态。Oswald还不太会用拐杖,走得很慢,Victor一边玩手机一边走路,也把他落下了好几米。Victor围了条饱和度很高的阳黄色围巾,是离开前老太太强行裹到他脖子上的。天气不算凉爽,Oswald叫住他时,他的鼻梁上已经泌出了汗,卷曲的头发丝上挂着几粒细雨,整个人都溺在晨雾般的水汽里。
“围巾给我。”
“你生气了?”
Oswald本想说没有,但Victor半笑不笑的样子太让人火大。“谁让你管我妈叫妈的?”他梗着脖子指责过去。“我要是管老Falcone叫爸,你能乐意吗?”
Victor率性潇洒,耸肩摊手一气呵成。“关我屁事。”他说。
Oswald只能更生气。他帅气的前男友长腿一迈跨进他的安全防区,逼得他缩起脖子屏住呼吸。他的情绪总是过分外露,Victor则正好相反,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开膛破肚,对方却还缩在壳里,很不公平。Victor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围巾挂到他脖子上,整个过程中都带着好脾气的笑,他依然不敢确定Victor的下一个举动是亲亲他的脸颊还是用围巾勒死他。
“妈也陪你看了,围巾也还你了。”Victor双手插回兜里。“还有什么事,一次说完。”
Oswald没有吭声。他的目光在两人的鞋尖间游走,砖缝里有几株冒头的草,短刀贴着肉放,烫得他胸口阵阵虚疼。Victor替他打点了护士,同时也签下了自己的死亡通知书。他要瞒过的从来都不是Fish。没人会知道他离开过病房,这是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。
动手吧,Oswald对自己说,等他转身要走,我就一刀给他捅个对穿。我妈还在等着我,Fish随时可能掐断她的呼吸机。
“你没事是吗,我有。”Victor说,“跟我回趟家,我有东西要送给你。”
Oswald一怔,只能顺着讲,“好巧,我也有。”
他愤恨地想,你做梦都想不到,我他妈要送你一刀,从头切到脚,每个细胞我都剖开来看,看有没有哪里写了排生产编号。

Oswald不喜欢吃罐头。他说食物就是要吃最新鲜的,罐头里的沙丁鱼和死刑犯没区别,密封的瞬间就进入变质倒计时,吃起来一股行将就木的味道。
Victor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。他没有忌口,好像什么都喜欢,又好像对什么都毫不在乎,这种态度很容易让人火冒三丈。Oswald早就学会了不管他冒出什么屁话都不和他较真,然而当Victor从冰箱里端出一个插了几根彩色蜡烛的小蛋糕时,他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。
“今天是你的生日?”
“是你的。”
Oswald梗了一下,说,滚蛋,你记错了,还有好几个星期呢。Victor摇摇头,他说,我们没有了。
Oswald说,噢。
他想起情人节那天他对Victor发了脾气,这王八蛋什么都没准备,从公司回来看到桌上的烛光晚餐还一脸茫然地问Oswald作什么妖。
“下次你他妈哪怕花十块钱给我买个蛋糕也行啊!”
他当时是这么骂的,没想到Victor老实至此。说十块钱就十块钱,眼前就只是个普通的奶油蛋糕,光秃秃的,没有水果切片,连裱花都挤歪了。
眼前人一根一根点起蜡烛,耐心至极。Oswald想,陪他过家家的自己也挺可笑的,但还是乖乖等他点完,闭上眼睛许了愿。
他睁开眼睛时,Victor上身前倾,正咬着一支细烟,试图用蜡烛点着它。这种孩子气的行径让Victor看起来就像个符合他年龄的大男孩,Oswald想提醒他,他的脸再往下埋一点,烛火就会烧焦他的发尾。
“别把烟灰掉到蛋糕上。”
“你许的是什么愿望?”
他们几乎同时开了口。Victor直起身子,依然咬着烟的滤嘴,和咬一支棒棒糖神色无差。
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。Oswald在心里想。
“我许的愿望是,你不要姓Falcone。”他说。

对面的男人隔着火光看他,他昂着一张熠熠的,苍白的脸,鼻翼翕动,眉间的褶像晒干的橘皮。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风浪与银河,男人想,他的眼里藏着海潮,连绕地环游的小星球也一并吞没掉。我该向他许愿,他掉出的眼泪比流星还要炽亮几分。

男人看着他,说,“我姓Zsasz。”

“……什么?”

“我叫Victor Zsasz,老爷子的儿子叫Mario Falcone,死了,就在我面前。我从八岁开始为Falcone家做事,这是我唯一一次失职。”
“谁杀的他。”
“Fish。”
“所以在国外死的那个,不是保镖。”
“不是。”
“老Falcone让你冒充他儿子回来,是想抓个人赃并获,替他儿子报仇。”
“是。”
“如果我不打算供出Fish呢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一把枪被拍在了桌子上。
“死无对证。”
Oswald想去抓那把枪,但Victor比他更快一步,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。
Victor把语调放慢,一字一句地说,“等蜡烛熄灭,我就杀掉你。”

Oswald向来易被情感左右,他的爱与恨都来势汹汹。Victor料想到得知真相之后他会大哭,会暴怒,并没有,他格外平静,一来一回质询清楚,点点头,身子向后仰,靠在了椅背上。
“我以为是一见钟情。”
他偏着脑袋哑哑地笑,从口袋里掏出烟盒,咬出一支,把剩下的随手撇到桌上。“过来。”他眯起眼睛看人,还带着些趾高气昂的傲气。“帮我点根烟。”他说。
前男友走过来,一手握着枪,另一手捧起了他的侧脸,让烟头代替他们接吻。Oswald的皮肤腻滑,摸起来有铜版纸的质感。
“我还以为你不爱我。”
“你太爱自己了,弟弟。”
“没你爱我那么多。”
白烟从他唇缝间漫出,男人被烛火和烟雾夹在中间,仿佛是供在木架上的神像,人间的悲喜抵不上一支绿好彩。
但Oswald知道他不是。
“你和我分手,因为你想救我。你不想我死。”
Victor没有出声。Oswald抽烟的样子太好看,收拢的青灰唇线像在索吻,他看出了神。Oswald髋骨极窄,脊梁也瘦得惊人,弯下腰时,拱起的骨椎只能让人联想到早早灭亡的棘背龙。
“我也不想你死。”
Victor目光向下,匕首的刀尖正抵着他的胸膛。

这从来不是个爱情故事,甚至也无法归进权谋那一类,他们担任的角色过于渺小,连内心独白都分不到几场。
“我们能走吗。”Oswald说,“找个新地方,你剃个秃瓢,我增肥五十斤,没人能找到我们。”
Victor也跟着他笑,他们诡异的幽默感太过合拍。Butch说过这算个屁的幽默感,就是没心没肺,拿命不当命,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。
没人走得掉,Oswald不会拿自己老妈冒险,至于Victor,老爷子从他刚会说话时就开始教他拆枪,服从Falcone已经成了他的本能。
他能做的小小的挣扎,就是把蛋糕单手端起来,对Oswald说,你尝一口,我准备了一早上。Oswald拿开嘴里的细枝宝恒,脑袋凑过去咬掉奶油尖,还一本正经地点评甜度不够,Victor说你别总抽女烟,舌头都抽甜了,花盆里那么多烟屁股,弟弟你种烟呢。Oswald没再笑了,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干冷的线,蜡烛已经被烧掉了一大半,几颗凝固的蜡油沉进植物奶油。
“别杀我,Victor,你不能这样对我,也不能这样对你自己。”他说。带着点鼻音,落下来的几滴泪轻飘飘,没在Victor眼中激起半分波澜。
穷途末路的人才沉迷尼古丁,Victor咬咬滤嘴,放下蛋糕吐掉烟,突然压低了身子,刀刃在他胸口开了一道红,Oswald下意识地向后撤,然后就被趁机拧住手腕卸掉武器,成了赤条条一只白斩鸡,任人宰割。
Victor,Victor。
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势,惨白着一张脸小声告饶。Victor拎着他的后脖子和他接吻,亲够了之后把他往窗边带,路过蛋糕还顺便把蜡烛全都吹灭。他这么有条不紊,仿佛对他来说,这真的只是一次历时过长的任务。
“你不爱我吗,Victor,你说话,Victor。”他的声音快要沥出血,拿取景框框住他的脸,他已经自我褪色成了黑白照片。
“Oswald,你说过你想做一只鸟。”
Victor看着他笑,温和又坦荡,像是终于从什么事中解脱了一样。
“弟弟,能和你一起飞该多好。”
直到被推出窗外,他的头脑都一片空白。目光所及,从Victor好看的脸,到一方湖蓝的天,他以为再接下来,就是他自己溅出的血。

没有。

充当安全气囊的Butch龇牙咧嘴,接住了从天而降的Oswald嘴上还不饶人。小屁孩看着挺瘦砸人还挺疼,我断了多少根肋骨你就得请我吃几年饭。Oswald呆滞地眨了眨眼睛,极度恐惧之下血液还没有流回大脑,只能任由Butch把他塞进车座里系好安全带,等人发动汽车了,他才慌忙拽开Butch的胳膊把着方向盘问他怎么会在这。
“你男朋友找我的。”Butch说,“他让我在这等着,到时他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你丢下来。”
“什么意思,他不想让我死,那为什么不直接放我走?”
“你傻啊,你真以为老头子会只派Victor一个人?好几个不是善茬的人都在你家门口守着呢,时间一到就踹门。祖宗,别闹了,那小子说他也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,只能尽量拖——”
砰。
重物从高空坠落,砸在了他们后面那台车上,刺耳的警报声刮蹭着他的耳膜,他僵硬地扭动脖子,想要回头看,被Butch拦住了。

“别看。”
“他没撑住。”

Victor,Victor,Victor——

我的Victor。

有种鸟没有翅膀,它的第一次起飞,只与坠落有关。

他瘫软成了一只去壳的蜗牛,整个人都快要滑进座椅下面,Butch一脚油门踩下去,失重感让他体内翻江倒海,他疼得发疯,每根神经都叫嚣着要自我了断。
谁在他眼上贴了糖纸,眼前的世界都失了真,绮丽的光弧拼凑重叠,他先是看到男人走近吧台,咬着一支没点的烟,然后男人蹲下来,催他趴到自己背上,再然后是大雨倾盆,他发表完关于鸟的看法后男人嘲讽他更像呆头鹅,最后男人笑着望他,说,弟弟,能和你一起飞该多好。

是梦吗。是梦的话,让我快点醒。
Victor不喜欢我睡太久。


Fish的酒吧依旧生意兴隆,老Falcone偶尔还会来喝上两杯,没人再提过那个凭空出现的大少爷,仿佛只是一场众人分享的癔梦。
没有葬礼,没有骨灰,没有墓碑。
Oswald想,久而久之,关于Victor的记忆都会模糊,会混淆,他也许会只当自己走进了一个关于恋爱的梦,或是梦中的男人步入现实,给了他许多虚幻的吻。
但是Victor还欠他一句话。
他想,我要等。

他把碟子擦得锃亮,高脚杯也擦到透明,擦完了桌角又擦椅子缝,等他终于把所有东西都擦干净,他才心满意足地叉腰欣赏。盘子亮晶晶,杯子亮晶晶,地板亮晶晶——
迎面走来的光头也亮晶晶。

*
“Fish家的那个小孩人呢?Boss不是让你把他杀了吗?”
“我杀了,我把他推下楼了,尸体就在下面。”
来人狐疑地打量他,其中一个走到窗边,把脑袋伸了出去。
“哪有尸——”
砰。
“现在有了。”Victor说。他吹了声口哨,和剩下的人同时拔出枪。
*


“护照,现金,假身份证,都在这里。你妈我已经转移好了,她托我告诉你,她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叫Martin。”
“……还有。”
“还有?”
Victor亲吻他湿得一塌糊涂的眼睛,先亲左眼,再亲右眼。

“我爱你。”

END.

8102年,我们只生产HE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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